晚上夏維維特意沒睡著等著, 等到半夜, 郭大爺果然是帶了個鬼魂過來——是他之前說的那個資本家。人家姓董, 叫董璉亭，很有氣質的兩個字。家裏原先是開大藥房的，有坐診大夫, 也做藥材買賣，這種的家族，向來是會有幾個秘方的。董家也不例外, 董璉亭早些年還出國留學過, 這個也是他被□□的罪名之一。

“對不住，我昨天就聽郭大爺說過你的事情了, 但是我沒辦法。”夏維維看著眼前的人影, 有些尷尬的說道：“我也不能去探望你。”

“沒關系，你去了才會有麻煩呢, 再說, 我的身體，我自己明白, 就算是你們隊裏的王大夫去了, 也是沒辦法的，你一個學徒工，去了也是白去。”董璉亭倒是想得明白：“我來見你, 是因為郭大哥說, 你能幫我們完成心願。”

“也不是所有的心願都能幫你們完成，你們是鬼魂, 做不了活人能做的事情，比如，回家，送信什麽的。我是活人，我就可以幫你們跑跑腿什麽的，但同樣的，因為我是活人，所以我所做的一切事情，都得接受這個活人社會的約束，別人不能做的，我也不能做。”

夏維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：“而且，我出門的機會，也不是很多，所以有時候，哪怕我願意幫你們完成心願，我也是做不到的。”

“無妨，我不著急。”董璉亭搖頭：“我被下放之前，將兒子送走了，因為事發突然，所以很多事情沒交代清楚，現在這種情況，我也不能害他，所以，我得等。”

夏維維也得等，夏維維點頭：“好，那等你覺得時機到了，咱們再說。”

董璉亭剛死，也有些不太習慣鬼魂的身體，說了幾句話，一陣風吹過來，他就跟著被吹跑了，郭大爺忙跟去找。夏維維忍不住抽了抽嘴角，轉身回房睡覺去了。

轉眼到了十月底，所有的農作物都被收回到大隊的糧倉裏面去了。選了個天氣晴朗的好日子，羅隊長拿著大喇叭在外面喊，要分糧食了，各家各戶帶著自家的麻袋過去。

糧食總共三種，六月的麥子，十月的玉米，後來的紅薯，以及花生和黃豆。

工分是分糧食的一個很重要的依據，但在這上面，還有人四勞六的前提，工分不夠口糧的，還得再交現金來買糧食。當然，隊裏的糧食夠的話才賣，不夠就不能賣。

夏維維的工分是肯定是不夠的，她和王艷紅商量了一下，兩個人都決定將細糧換成粗糧，然後再購買一部分，剩下的，只能和大隊上借了。

大隊也並非是很無情的，一般借糧食大隊都會應允的。

於是，小麥換成紅薯，玉米保留下來，總不能一天三頓都只能吃紅薯吧？花生不要，換成黃豆，黃豆比較頂餓，吃一點兒就有脹肚子的感覺。

這樣加加減減，兩個人好歹是弄了一百斤糧食。這樣算的話，也能吃六七個月了。冬天不幹活兒就少吃點兒，等到了春天，還能再找點兒野菜填補一下，四月的預簽五月的槐花，六月就能偷點兒青麥子吃了。

女孩子力氣小，男知青都是先將自己的糧食給扛回去，然後回來幫女知青拿。

知青院子裏挖有紅薯窖，因為紅薯產量大，從六幾年開始，這東西就成了主糧了，家家戶戶到年底都能分一大堆的紅薯，尤其是那人口多的，紅薯都能堆滿半院子。但是這東西露天放容易壞，所以必須得有個紅薯窖。平時用石板或者木板蓋著，分糧前掀開透透氣。

夏維維人瘦長的小，所以這次就是她下去將紅薯給擺放好。

裏面黑黝黝的，夏維維將掛在腰上的套子摘下來，沖上面喊了一聲：“到底了，可以下紅薯了。”

王國棟他們在上面將一兜兜的紅薯送下來，夏維維只要拖到裏面倒出來就行。

等所有紅薯都放好，那邊王大夫就找過來了：“你這兩天出門玩不？糧食分完了，有好長時間空閑呢，正好這會兒也不是特別冷，再過幾天就不好出門了。”

夏維維眼珠子轉轉，忙不疊的點頭：“出門，師父找我有啥事兒？”

“打算去哪兒呢？”王大夫笑著問道，夏維維搖頭：“沒地方，我就是瞎逛，師父是不是要說去師兄那兒的事情？”

“嗯，本來不該是讓你個女孩子家家的跑腿的。”王大夫有些憂愁的嘆口氣：“只是，我實在是分不開身，你師娘她最近有點兒感冒了，前兩天一降溫，她添衣服不及時，這就不好出門了，所以呢，我想讓你給你師兄送點兒糧食過去，放心，也不重，就十來斤玉米面，精細糧。”

夏維維很願意跑這一趟，忙點頭：“好，那我去。”

“我順便也寫了一封信，正好你給帶去。”王大夫笑著說道，又拿出一張大團結給夏維維：“除了車費，剩下的你拿去買點兒糖果點心什麽的，你自己喜歡什麽就買什麽，是師父給你買零嘴兒的，不許推辭。”

夏維維差點兒就要以為這年代人人都有大團結了，要不然，怎麽她遇見個人就能隨手掏出來一張大團結呢？不是說這年代一毛錢頂後世一塊錢甚至十塊錢的嗎？

而且，不是說農村人只有糧食沒現金的嗎？甚至有人一輩子都沒見過大團結的嗎？

她怎麽走哪兒都能遇見大團結？

“師父，不用了……”夏維維趕緊推辭，王大夫沈著臉一臉嚴肅：“師父給你的你就要，師父這輩子除了你兩個師兄就沒別的孩子了，你既然叫我一聲師父，那就跟我閨女差不多，當爹的給閨女幾個錢花不是正常的嗎？你再推辭，我可就以為你是不願意叫我一聲師父了。”

“師父您看您說的，我收下不就行了嗎？”夏維維忙不疊的接過來，有錢誰會嫌多啊，裝著，大不了等到了地方，給那當師兄的多買點兒禮品就好了。

哦，也不行，沒票。

J市和L市並不遠，肯定比省城近。夏維維又跟著去王大夫家裏拿了糧食，王師娘估計是真病的重，也沒露面，東西都是王大夫給準備的——除了糧食，還有十多個腌雞蛋。若不是看夏維維是女孩子，帶不了太多東西，估計王大夫還得給準備一些。

夏維維是打算第二天再出發的，晚上特意找了郭大爺過來：“你給村子裏的鬼魂們帶個口信，我要去J市一趟，看誰家在J市的，可以來做個生意。”

郭大爺忙應了，飄飄忽忽的往門外飛。夏維維忽然又想起來董璉亭，忙問道：“他這段時間習慣了吧？”

“早習慣了，反正也飛不出這村子，亂飛幾回就能控制住了。”郭大爺不在意的說道，估計是以為夏維維想見見董璉亭，回來的時候就順便帶著董璉亭了。

夏維維則是和另一邊的鬼魂做交易，這次的生意有點兒不太靠譜，死者是個知青，頭一批下鄉的知青，後來在村子裏結婚了，六幾年的時候出意外死了的，她家裏也知道她的死訊。

因為已經結婚了，所以死了之後，那屍體就是埋在了本村。她的靈魂自然也就不能出去了，可她惦記孩子，心有執念，也就沒去投胎。

現下找夏維維是想給她爹娘帶個信兒，夏維維哭笑不得：“你爸媽都知道你死了，你讓我帶信，他們不該以為我是騙子了嗎？這口信不能帶，你換個主意。”

“那我也沒啥換的啊，我就知道我爸媽現在身體怎麽樣。”女鬼有些懵的說道，夏維維沈思了一下，建議道：“這樣啊，你看我將你帶過去，讓你親自看看你爸媽的樣子怎麽樣？”

女鬼楞了一下，大喜：“還能這樣？那可真是太好了，我願意我願意。”

夏維維也正要點頭，忽然頓住了，不對啊，那這樣的話，報酬誰給啊？這女鬼能給得起報酬嗎？她都死了多少年了！

這問題一問出來，女鬼本來就不怎麽聰明的腦袋就打結了，一臉的疑惑：“對啊，我沒錢啊，我也拿不到錢啊，要不然，我給我爸媽托夢吧？”

“破除封建迷信，不許搞神神鬼鬼的東西。”夏維維嘟囔道，就算是夢到了，估計也只以為是想念女兒了，誰會真的將一個夢當回事兒啊，又不是一連幾天都做同樣的夢。

“那就沒辦法了。”夏維維嘆口氣，女鬼探親心切，忙喊道：“我以後給你當牛做馬，你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。”

夏維維頓了頓，露出個笑容，她正想說，沒有報酬就沒報酬吧，反正為了她自己的小命著想，做好事兒積攢功德也是必須的，卻沒想到這女鬼挺自覺。

“那也行。”夏維維笑瞇瞇的點頭，將王大夫給的東西拿出來放好，除了糧食還有一封信，厚厚的。

“這個味道，不太對。”董璉亭本來是站在一邊發呆的，等夏維維將這些東西拿出來，忽然就皺了皺鼻子，然後湊了過來：“像是一種秘法啊，不對不對。”

夏維維還沒反應過來：“什麽秘法？”

“用了藥。”董璉亭說道，夏維維笑道：“師父是當大夫的，這紙上帶點兒藥味應該不稀罕吧？”

“帶點兒藥味是不稀罕，但是這藥味不是普通的藥味。倒像是我家祖傳的一種秘方的藥味。”董璉亭皺眉說道：“這種秘方，是能制成一種藥水，寫了字之後噴灑一遍，那字就能消失。”

“這些秘方，現在也不知道是到了誰的手上。”董璉亭有些傷感的說道，他家破人亡，宅子也被抄走，宅子裏的東西，自然也是落到了別人手上了。

這秘方，很可能就是被誰給拿走，然後送到了王大夫這裏了。

也是奇怪，他家在H省，距離這兒不算近，王大夫不過一個鄉村小大夫，中醫的水平半吊子，怎麽會得到這個方子呢？

董璉亭雖然沒說這幾句話，但夏維維不傻，她也能猜出來，一東一西兩個人，毫無交集，董家的秘方，怎麽就落到了王大夫手裏？

而且，普普通通的一封家信，為什麽要用上這種秘方？

“你確定沒聞錯？”夏維維沈著臉問道，董璉亭笑了一下：“若是別的東西，我可能會聞錯，但董家的東西，祖傳下來的，我就是再不孝，我也不會聞錯的。”

“你若是不信，可以將信封拆開來看看。”董璉亭說道，信封是用米湯給封好了的，若是夏維維要拆開，王大夫的大兒子是可能能看出來端倪的。

夏維維又想到王國棟幾次三番的想要自己從王大夫那裏找出來東西，那東西，會是什麽東西？

現在，她應該相信誰？

若是相信王大夫，那這封信，她明天就要帶出去交給王大夫的大兒子了。若是相信王國棟，這封信，是不是該拿出來讓王國棟看一下？

夏維維在屋子裏轉了兩圈，蘇蕊推門進來：“我剛收到劉青青的信，劉青青馬上就要回來了，估計再有兩三天就到了。”

“兩三天？馬上就要過年了，她既然已經回城，怎麽沒在家裏過完年再回來呢？”夏維維好奇的問道，蘇蕊面色有些尷尬：“公安去她家裏問情況了，趙靜的父母也不甘心，現在她家那邊已經是傳的沸沸騰騰了。”

夏維維恍然大悟，劉青青在老家那邊沒了臉面，呆不下去了，還很有可能會影響了家裏兄弟姐妹們的婚嫁，只要有她在，別人一提起劉家，就肯定說他們家心狠手辣什麽的。

所以，她只能是選擇回來了。越早越好，她走的早了，那邊的事情就能慢慢被人給忘記了。

夏維維嘆口氣，其實她是有點兒不想讓劉青青回來的，有白雪和程貝貝這兩個千金大小姐，知青點的氛圍本來就不怎麽好了，現在再加上一個一言不合就要你命的人，日子簡直沒法過了。

“那你打算怎麽辦？現在搬回去，然後讓紅霞姐和曉芬姐搬過來？”夏維維態度很明確，她是不願意和劉青青住一個房間的。之前蘇蕊自己說了，讓何紅霞和張曉芬搬過來，她和劉青青和白雪程貝貝一起住的。

不過是耽誤了，就只蘇蕊過來和王艷紅一起住了。

“我看看再說吧，紅霞答應了羅家的婚事。”蘇蕊想了想說道，回家的希望越發的渺茫，何紅霞一個女孩子，每年賺的工分都有點兒不夠用，嫁了人說不定日子還能好過點兒，羅家都是大男人，幹活兒有力氣，她到時候說不定就不用下地了。

夏維維也不知道該怎麽評價何紅霞的選擇，再等六年，何紅霞都二十□□了，在這個年代，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。

“你明天要去市裏？”蘇蕊問道，夏維維點頭：“嗯，我性子比較野，喜歡玩耍，到處轉轉看看，我師父既然給我掏錢買車票，不去就白費了一次機會了。”

“正好王大哥明天要去市裏拉煤，你們說不定能做個伴兒。”蘇蕊忽然一拍手笑道：“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？很久沒逛街了，有點兒想念市裏的肉丸湯。”

“拉煤？”夏維維有些不解，蘇蕊笑著點頭：“嗯，拉一趟三毛錢八個工分，壯勞力一天可以去一個來回呢。咱們這邊也沒山什麽的，冬天柴火不夠燒，就得用煤了。”

“他拉煤肯定就是拉車去的啊，我坐車去，咱們怎麽一起啊？”夏維維有些不解的問道：“總不能咱們坐在煤車上，還給王大哥增添點兒重量吧？”

這就不厚道了，人家拉煤本來就是個力氣活兒，你再坐上去像是什麽樣子？

“咱們不坐煤車，咱們借個自行車。”蘇蕊笑著說道想，夏維維搖頭：“自行車至少要兩個小時，我明明可以自己輕輕松松的坐車，一個小時就能到了，幹嘛要費力氣騎自行車？再說了，現在誰家的自行車不是個寶貝啊？”

蘇蕊有些無奈：“話趕話就說到騎自行車了，我的意思是，咱們一起去逛街，紅霞和她對象也要去，咱們都坐車去，王大哥自己臘梅車去，我和你一起，不和王大哥一起。”

夏維維忍不住笑：“好吧，是我誤會了。”大家都說蘇蕊喜歡王國棟，她就以為蘇蕊是要和王國棟一起去。

蘇蕊進來說了幾句話就又出去了，夏維維捏著信封發愁，她到底該相信誰呢？黑金可不知道自家主人在發愁什麽，它這會兒肚子有些餓，就圍著夏維維不停的轉圈，抱著夏維維的鞋子啃。

夏維維愁眉苦臉的將它抱起來：“你個傻瓜，整天就知道吃，除了吃你還會做什麽？”

黑金汪汪叫，好像在反駁夏維維。夏維維忍不住笑起來：“等你長大還不知道要等多久呢，黑金，你能和我說說，我該相信誰嗎？”

黑金低頭咬著她手指磨了幾下，小奶狗牙齒不鋒利，磨的夏維維癢癢的，將信封放在一邊，伸手揉它兩只短耳朵。

有事情找警察，這是後世誰都知道的事情，要不然，自己找派出所問問？

如果王國棟是特務間諜，那這封信就不能交給他。要王大夫是特務間諜，那自己應該是協助王國棟完成任務……也不對，王大夫是特務間諜的話，也不代表王國棟就是好人，萬一他是第三方呢？

聽說王大夫在這村子裏紮根五六年了，王國棟據說也是下鄉有兩年了。誰家特務間諜沒事兒幹，在一個農村，一紮根就是兩年或者五六年呢？

從時間上來說，王國棟更可疑一些。

夏維維有些後悔之前沒有讓郭大爺監視王國棟一段時間，要不然，她現在就能知道該站在哪邊了。

“這種藥有解藥嗎？”夏維維問道，董璉亭笑著點頭：“自然是有的，要不然這字一直顯示不出來，那該怎麽看信啊？”

“那好，我們將信送過去，郭大爺你跟過去偷偷看看。”夏維維說道，這種信封不好拆開，她拆開了自己還原不了，那就是讓王大夫的大兒子起疑心了。所以，只能是偷偷看，看完了再做決定。

若是這裏面真是機密，她就立馬去找派出所報案。要不是機密，那就是受驚一場，剩下的事情她就不用管了。

郭大爺很熱情，立馬就點頭應了下來。

第二天早上夏維維起來的時候，蘇蕊已經在攤煎餅了，沒用油，但放了很多蔥，味道很不錯，噴香噴香的。

何紅霞一邊洗臉一邊不好意思的和她們道歉：“我不能和你們一起去市裏的，天明一會兒來接我，我們去一趟縣城，買一身衣服。”

現在結婚很簡單，雙方對著主~席的畫像宣誓，講究點兒的去扯個結婚證，不講究的宣誓完了，鋪蓋卷一卷，就能直接搬過去住了，酒席是沒有的，婚禮也是沒有的。

不過，私底下，大家還是會給些禮錢什麽的，然後主人家分發點兒糖果。

何紅霞的父母不能過來，但是郵寄了些錢和票，何紅霞打算做一床被子帶過去。羅家家裏男丁多，餘糧豐盛，所以也打算給新人做一身新衣服。

夏維維倒是不在意，若是可以，她連蘇蕊都不想帶呢，只自己一個人去多幹脆啊。

吃了早飯就去村口坐牛車，然後到來鎮上換班車。去市裏的班車是兩個小時一趟，車費三毛。比去省城的便宜很多，去省城要一塊錢呢。

到了車站夏維維就和蘇蕊告別：“你在百貨大樓等我就行了，要是中午還沒等到我，那你就自己去吃飯，回頭咱們在車站見就行了。”

“要不然還是我送你去吧，這麽多東西呢，我怕你自己拎不動。”蘇蕊略有些擔心的說道，夏維維擺手：“不用不用，我可以的，你放心就是了。”

說完就趕忙拎著東西小跑著走了，蘇蕊在後面看了一會兒，也轉身往百貨大樓那邊去了。

“鋼鐵廠……”夏維維念叨著地址找過去，外面有人看門，尋常不讓進，夏維維登記了之後才得以進門。大師兄是單身，住宿舍。男生宿舍夏維維不好進，就只能在外面等，拜托別人進去叫。

“你是？”很快，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就出來了，帶著一副眼鏡，長得白白凈凈，很是斯文的樣子。

夏維維忙將東西遞過去：“你好，我是夏維維，我師父是王大夫，我跟他學醫。我進城來玩兒，師父讓我給你帶些糧食，你拿好了。”

塞過去就打算走，青年聽說是王大夫的徒弟，臉色就有些不太好了，但看夏維維一個女孩兒，他也不好擺臉色，臉頰抽了一下才露出笑容來：“勞煩你走一趟了，我這邊男生宿舍，也不好請你進去喝茶，要不然，我請你吃飯吧？”

“不用了。”夏維維迅速撤退，王大夫這邊已經給了錢了，她要是再收謝禮就說不過去了。哦，對了，本來還打算給這人買點兒禮物呢，剛才居然給忘記了。

夏維維很大方，索性將王大夫給的一張大團結拿出來了：“這是我師父給你的，拿好了。”

放在糧食口袋上，夏維維轉身就跑。那青年追了兩步，回頭看看地上的袋子，又站住了，抿唇猶豫了一下，轉身拎著袋子往宿舍去了。

夏維維跑出去一段距離了，轉身看，就見郭大爺跟在那青年後面，她這才略微放心了些。

趁著時間還早，又帶著那女鬼回家去轉轉，讓她親眼見了父母。她父母已經年老，但幸好兄弟還算是孝順，將老人伺候的很好，女鬼哭過一場，就依依不舍的出來找夏維維了。

人生總有分別，她早些年就已經走了，父母這會兒已經從傷痛中走了出來，她見不見，其實已經無所謂了。

趕到百貨大樓已經快中午了，蘇蕊很守信，就在百貨大樓等著。兩個人集合之後就到外面去吃幹糧，下午在隨意的轉轉，三四點的時候就趕去車站了。

嚴格說起來，今兒什麽也沒買，也沒逛到合心意的地方。夏維維頗有些郁悶，白浪費了一次機會了，她本來是想去收購站淘寶的呢。

“我看那青年用一種藥水往信紙上噴了些，那上面就寫著一句話。”郭大爺也跟著飄了回來，他不能距離夏維維太遠。

夏維維瞪大眼睛，略有些緊張，大秘密馬上就要揭開了。

“安好，勿念，帶信的是你小師妹。”郭大爺嚴肅著臉一字一句的背誦，然而說的再莊重，短短幾個字也要不了多長時間。

夏維維一顆心跟著大起大落，她原以為信封裏會是大秘密呢。這樣一句話，還要用秘方？

“你確定就這幾個字？正面反面你都看了？字體是什麽樣子的？上下寫的還是左右寫的？”夏維維追問道，可不管是怎麽問，怎麽想，就還是那句話，一個字不錯。

夏維維倒在床上不說話了，發了一會兒呆，忽然一拍腦袋坐起來：“哎呀，忘記黑金了，咱們趕緊去接黑金回來。”

她生怕程貝貝和白雪對黑金不利，早上出門的時候，特意將黑金送到王大夫的診所去了，正好和王大夫交代一下送信的事情。

天色還早，王大夫還在診所，夏維維過去的時候，王大夫正蹲著身子餵黑金，聽見腳步聲就轉頭，然後笑道：“回來了？黑金餓的一直叫喚，我就弄了點兒饅頭餵它。今兒玩的開心嗎？”

“挺開心的，師父給我的錢，我都留給師兄了。”夏維維老實點頭，王大夫皺眉：“你這孩子，給你花的，你怎麽給他了呢？他當工人的，每個月有工資的，可不缺這點兒錢花。”

一邊說，一邊起身又掏了一張錢，夏維維這次不等他塞過來，彎腰抱了黑金就跑。

跑到半路，遇上了王國棟，他剛拉煤回來，身上黑乎乎的，手裏還拎著一個袋子。看見夏維維就忙招手：“我給你帶了肉丸湯，你快些拿回去熱熱吃，這會兒已經有些涼了。”

夏維維皺眉看他：“無事獻殷勤。”

王國棟笑道：“我的目的不是早就說過了嗎？只盼著你哪天心情好能幫我做成這件事兒。”

“那不可能。”夏維維搖頭，無功不受祿，她既然不打算做這生意，自然也不能吃這肉丸湯了，雖然聞起來味道挺好的，天知道她有多想念肉的味道。

“開玩笑的，就算你不幫我，我也會給你帶肉丸湯的。”王國棟忙說道：“之前誤會你的事情，我還沒正式的道歉呢，這個，就是我的誠意。”

夏維維不吭聲，王國棟笑道：“放心吃吧，這裏面可沒放□□。”

“你這麽殷勤，我怕別人會誤會咱們倆。”夏維維搖頭，王國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：“就你這小身板？”頓了頓，補充道：“我今年二十二了。”

有人下鄉早，有人下鄉晚，不同命。

夏維維才十六，身材幹癟矮小，看著像是十三四，男人除非眼瞎，否則，真不容易看上她這樣的。

又羞又惱，夏維維一伸手，惡狠狠的將那袋肉丸湯給拽走，小跑著回知青點兒生火熱飯。肉丸湯的香氣在院子裏散開，蘇蕊出來看了一眼：“是王大哥帶回來的吧？”

夏維維笑瞇瞇的點頭：“他請我吃飯。”

蘇蕊笑著伸手摸了摸她腦袋：“估計是看你太瘦了。”

致命打擊，夏維維有些不想說話了。

王國棟也不是每天都去拉煤，隊上安排的輪班制，每天兩個壯勞力，輪到誰去就誰去。

夏維維背書越發的認真，早上天色微微亮就拿出醫書翻看。不管吃飯還是上廁所，心裏都要默誦藥方和藥名。藥方是董璉亭教的，因為秘方都已經洩露了，藥方也不用太保密了，沒多大用處了。

夏維維現在有兩個幫手了，郭大爺在外面晃蕩幫留意一些能做的小生意什麽的。那女鬼則是留在知青點，畢竟劉青青回來了，夏維維可不想讓自己處於不知情的危險中。

蘇蕊說劉青青過兩天會回來，還真是過了兩天。她回來的很低調，一瘸一拐的進門，碰見人也不說話，低著頭進了房間就再沒出來，除了上廁所。

吃飯也是蘇蕊或者張曉芬她們拿進去的。

夏維維原以為劉青青會這樣一直到過年了，沒想到，這樣的日子連三天也沒撐到。也不知道何大娘是從哪兒聽說的劉青青回來的消息，一大早就鬧上門來了。

“劉青青，你個賤人，你害死我兒子！你賠我兒子性命！”

“你狠毒心腸啊，比毒蠍子還狠啊，明知道我兒子性子沖動，還挑撥他去害人！”

“劉青青，你別以為你躲著不出聲就行了！我告訴你，我兒子的一條命，我殺了你也要為我兒子報仇！”

夏維維的醫書也看不進去了，她往門口探頭看了看天色，天色大亮，就起身對王艷紅說道：“早飯我準備好了，也已經吃過了，你等會兒吃過飯刷鍋就行了，我去診所了哈。”

“何大娘還在外面呢。”王艷紅說道，夏維維搖頭：“她又不是來找我的。”

王艷紅嘆口氣：“吵了一個鐘頭了，我早上都沒睡好。”

夏維維沒吭聲，抱著黑金出門，何大娘站在門口一邊沖著裏面叫嘛，一邊對外面的圍觀群眾解釋：“咱們都是一個村子的，梁子也是你們看著長大的，他性子怎麽樣，你們也都知道，他除了自己沖動點兒，哪兒不好了？沒想到這蛇蠍女人，連這點兒都要利用！”

看見夏維維出來，何大娘立馬調轉火勢：“你們這些女知青，一個個心眼比蓮藕還多！你們都是一群貨色！”

夏維維提高聲音：“何大娘，我看你是上了年紀的人，所以不和你計較，但你也應該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能說 ，你要是再胡言亂語，小心我去告你！派出所對之前的案子可是十分看重的，要是知道你來知青點威脅我們女知青，你覺得公安會不會拘留你？”

“你少嚇唬人了！”何大娘外強中幹，夏維維撇嘴：“我才不嚇唬人，剛死了個女知青，派出所肯定很看重我們剩下的女知青的人身安全的，你要是再胡扯，我可就不留情了！”

“何大嫂你還是別和這個小夏同志計較了，小夏同志可是個不饒人的。”有大娘開玩笑的說道，夏維維瞄了一眼過去，那大娘一拍手：“這可不是我自己瞎說的，你們知青點的女知青說的，說你是個厲害的，一點兒不吃虧，還和程貝貝白雪她們吵架來著。”

好事不出門，壞事傳千裏。

夏維維就當沒聽見，轉身往診所走去。她原先還想著劉青青只要不出來，何大娘估計罵一會兒就消停了，卻沒想到，何大娘十分有毅力，夏維維中午回去的時候何大娘還沒停歇。

夏維維開始吃飯的時候就聽見外面有人給何大娘送飯來了，她站在門口看了一眼，是何大娘的小女兒。看樣子，何大娘是要打持久戰了。

果不其然，她剛吃完飯，那邊何大娘也吃完了，繼續之前的叫罵。早上的那些還是比較客氣的，這會兒，何大娘已經放開了，一會兒草擬娘死你全家的，一會兒小賤逼大賤貨。

知青點的人臉色都不怎麽好看，程貝貝氣急敗壞：“就讓她這麽罵著？那咱們知青點的女知青還要名聲不要？以後別人但凡提起來咱們，都是那個被罵的知青點，這名聲能好聽了？”

白雪也不高興：“咱們以後上大學啊，結婚啊，都要打聽名聲的，這樣被連累，咱們以後可怎麽辦？”

何紅霞和張曉芬都去看蘇蕊，蘇蕊面無表情的沈思了一會兒，起身：“我去和何大娘談談。”

到了院子裏，王國棟也站出來了：“我陪你去吧，我口才雖然不怎麽好，但好在有一身力氣，不好讓這個大娘碰著你一根汗毛的。”

蘇蕊點頭，跟著王國棟一起出去。

“大娘，你先別罵了，要不要喝口水？”蘇蕊口氣溫和的問道，何大娘翻個白眼：“不用對我來這一套，我不吃！告訴你們，不罵到劉青青出來，我是不會停下來的！”

“大娘您想見劉青青嗎？您見她有什麽用？”蘇蕊問道，何大娘冷笑一聲：“你們能做主？”

“您先說說，不管怎麽樣，咱們有條件都先提出來，若是能辦到，我們盡量給您辦。”蘇蕊一看有緩和的餘地，忙笑道：“要是辦不到，咱們就各退一步好不好？”

“我要讓劉青青嫁給我兒子！”何大娘重重說道：“只這一個條件！”

“你大兒子不是已經成親了嗎？你小兒子才十幾歲……”蘇蕊皺了皺眉，何大娘打斷她的話：“我說的是梁子！”

“可是梁子已經……”蘇蕊不解，又有些生氣，何大娘冷笑：“梁子就是因為她劉青青死的，所以劉青青得嫁給梁子，為我兒子守身！讓他在地底下也不孤單！”

“大娘，您這樣說可就是封建迷信了，這世上是沒有鬼魂的，人死如燈滅，主席都說了，要破除封建迷信，結陰婚屬於犯法的。”蘇蕊停頓了一下才慢慢的說道：“若是有人去舉報，那你就要被革委會的人給抓走了。”

“誰說是結陰親？我們這是守寡！”何大娘翻了個白眼：“這種事情，你自己沒辦法替劉青青拿主意，還是叫了劉青青自己出來吧！她和我兒子早就認識，我兒子也對她很上心。”

“她拿了我兒子給的訂婚禮，本來就是要舉行婚禮的，現在我兒子雖然沒了，但這門親事還是在的。”

“既然親事還在，那就一定要舉辦婚禮！她劉青青這輩子只能嫁給我兒子！”

封建迷信說是要偏破除，但是農村私底下還是很看重這些的。

蘇蕊有些為難，轉頭看王國棟，王國棟皺了皺眉：“這事兒不能答應，你先回去找劉青青，看她是個什麽意思，讓她表個態，只要她自己不願意，那我們知青點的人也不是死的，總能給她想到辦法的。”

劉青青回來之後頭一次在知青點露面，整個人消瘦的不成樣，都快成一把骨頭了，臉色蠟黃，頭發都看著有些稀疏了。平白老了十多歲的樣子，看得人心酸。

但想想趙靜，夏維維就覺得自己心裏的那點兒酸可以倒出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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